隨著非遺熱的方興未艾,近年來電視劇里的非遺元素越來越多,如《長安十二時辰》里的水盆羊肉、《去有風的地方》里的白族扎染和《夢華錄》里的茶百戲,無不引起了相關文創產品的銷售熱潮,或引爆當地的旅游。
最近相繼收官的《后浪》和《正好遇見你》,則可稱為非遺題材劇。《后浪》講述保護和傳承中醫文化的故事,非遺元素不僅是作品的有機組成部分,更是貫穿始終的故事線索和主題的重要組成部分。而《正好遇見你》則更進一步以非遺入劇,致力于用電視劇的形式普及緙絲、花絲鑲嵌和古方妝品等非遺,用力甚勤。
借助影視劇,有助于非遺更好地與現代生活、當代語境接軌,從而煥發出新的生機與活力。然而,什么樣的方式才能讓今天的人們更好地遇見傳統文化,值得思考。這兩部劇集的得失,對于今后此類劇集的創作應有鏡鑒意義。
非遺元素濃度提升,如同劇版非遺博物館
《正好遇見你》講述的是以編導魚在藻、文物專家陶唐為核心的綜藝團隊為展現中華傳統文化之美,努力制作非遺文化類電視節目《傳承》的故事。該劇涵納的非遺項目頗多,其結構顯然借鑒了古典名著《水滸傳》的鏈狀敘事,一項非遺講一個故事,每個故事相對獨立又相互勾連,一環扣一環,最終形成一條長鏈。毋庸置疑,如此的結構方式與該劇題材的契合度極高,加上專業的非遺“名詞解釋”和精美的鏡頭呈現,又有豪華的演員陣容加持,如老戲骨劉佳、何賽飛等,理應叫座又叫好。何況該劇細節精準考究,連筆者這個職業病嚴重的教書匠也鮮少發現字幕錯別字、讀音不準確等小瑕疵——如陶唐口中的門神“神荼”和“郁壘”就念shēn shū、yùlǜ,而非一般人想當然的shén tú、yùlěi,觀該劇仿佛步入一個劇版非遺博物館兼非遺掃盲班。
《后浪》以二十四節氣為線索,專注于對中醫藥知識以及相關文化的介紹和傳播,非遺含量大濃度高,普及效果明顯。如劇中強調中醫關心的是“生病的人”,西醫關注的“人生的病”,中醫的理念是破壞病毒的生長環境,“寒而溫之,熱而冷之”,治病“必先去其血脈,而后調之,無問其病,以平為期”,讓觀眾輕松了解中西醫的分野。該劇也不排斥西醫,如任新正強烈建議乳腺癌患者找西醫進行手術。其中,有些常識的推廣效果估計并不亞于《愛情而已》之于卵巢巧克力囊腫的科普,例如強調女孩子要注意保暖,不可貪涼多吃冷食等。
構思與落實,一個不能少
然而,這兩部劇都不同程度遭到了觀眾的吐槽,問題或許出在總體構思的龐大精細求全求完美和最終落實的力不從心上。
《正好遇見你》長鏈的每一環,均由劇中人的故事、劇中人所扮演拍攝的戲中戲,以及對十幾位非遺傳承人,如精研古方妝容的上戲博導李芽、出身梨園世家的京劇武生葉金援、敦煌舞流派創始人高金榮、龍須面制作技藝傳承人何亮等的采訪片段,這樣三部分組成,構思新巧、內容豐富。該劇導演高寒曾強調“從整體上看它是一個長劇,講述了一個團隊是怎么去做好一檔節目的,細節上它又分了很多單元,每個單元呈現出了不同非遺傳承人的故事,戲中戲還呈現了很多歷史小故事,有古裝、有現代,最后還有紀錄片,形式很復雜,想要把這部劇做好很有挑戰性”,遺憾的是,主創團隊在這份挑戰下交出的答卷卻不盡如人意——戲中戲和采訪段落的時長占比不小,客觀上造成故事主體的斷裂,或曰導致故事的連貫性、流暢度不足,使得本來頗具匠心的混搭手法卻娩出了一個面目模糊的拼貼“怪胎”。
換言之,看上去確實很美的前期構思似用力過猛,而根據這張“圖紙”進行的后期施工,對構想的把控度、完成度又欠到位,使得全劇美則美矣,卻經不起推敲,一旦碎拆下來,便不成片段。
電視劇的故事性是其成功與否的關鍵。正如《正好遇見你》的主角所強調的,他們做節目“要給觀眾看的是故事”,“我們拍的不是節目,而是人生”,并在劇中藉此理念大獲成功,而該劇插入的現實中的非遺傳承人也明確強調文物“是打開塵封歷史的鑰匙”,鏡頭下的非遺文化并非美美地“擺拍”出來就萬事大吉。遺憾的是,觀眾若拿劇中人自己的這桿秤去稱量該劇本身的故事,顯然不難發現它不僅未能如明式家具般合榫合卯,反倒讓人又找到一個理想很豐滿現實卻有些骨感的實例。
在此,也不妨順便提一句,劇中的綜藝制作團隊,似乎個個不普通,人人很“戲劇”,比如女主魚在藻是雙相情感障礙病患者,陶唐幼時曾被綁架并因此與父母、弟弟親情淡漠,化妝師舒容也因童年陰影等問題在遭遇前男友性騷擾時不懂得反抗,而攝影師謝堯則是個孤兒,還曾被養父所拋棄……雖然,如此設定可以有效加強戲劇性,但同時也難逃原生家庭元素的濫用之嫌。還有,知名主持人汪希寧嫁入豪門后退圈,后因丈夫沾花惹草而毅然選擇離婚復出還與婆家爭奪兒子的撫養權,而她復出后加盟的《傳承》劇組導演穆宗沄偏偏是其初戀,二人在前塵往事基礎上的日常沖突和該劇結穴時的重歸于好,都早在觀眾意料之中,且明顯有些喧賓奪主了。
編劇之技巧,過猶不及
《后浪》的非遺情節只有中醫這條“單絲獨線”,總體構思上自然不至于像《正好遇見你》那樣撞上過于龐大復雜而又欲兼顧精細的“高壓線”。可在節奏的掌控,對戲劇性的度的把握和人設背景“草蛇灰線”的埋伏、交代方面,不僅有失精準穩妥,而且邏輯自洽的反射弧太長,過于考驗觀眾的耐心。
如女主孫頭頭自幼在福利院長大,一出場就因急著送外賣而故意闖紅燈,還把外賣食物摔了當天要參加畢業答辯的中醫研究生任天真一臉一身,導致他因正式場合時穿著隨意而挨了嚴父兼嚴師任新正的尅,是個典型的混不吝。后面進入師承班后,她課上課下滿嘴跑錯別字病句,在宿舍不經楊小紅同意隨便動用人家的東西,并理直氣壯拒絕道歉,不僅不具備最基本的文化素養,連基本的道德水準都缺失,她何德何能堪當傳承人之大任?!
換言之,該劇剛開篇便展露了十分成熟的講故事技巧,直奔主題,開啟了叛逆少女孫頭頭和醫學世家子弟任天真從不打不相識到相愛相戀的戲劇性很強的旅程,可惜用力過猛,失了真實性這個根本,傷了劇的元氣。
孫頭頭被任新正不惜代價請到醫館的原因是吳善道說她是姜氏針派的后人。甚至,還出現了孫頭頭被強按在太師椅上,大學教授、名醫、十四代傳人宋靈蘭率領眾弟子恭恭敬敬向她鞠躬,而她這個“長輩”卻一臉懵的名場面。誠然,如此設置確實方便了制造人物沖突和細節,也方便炮制喜劇效果,比如頭頭對天真以奶奶自居,動輒稱任新正為大侄子、宋靈蘭為侄媳婦,對塑造她敢沖敢撞善良率真的“璞玉”形象大有助益。可離譜的是,傳承班的傳承人人選之所以是孫頭頭,而不是自幼連玩具都是中醫器具的任天真,主要是因其出身和輩分。可在貧寒子弟趙力權因私心私利害得導師吳善道摔倒昏迷的橋段中,卻又讓吳校長明確說明孫頭頭其實并非姜氏針派的后人,且直到劇終都未曾交代她到底是何許人也。而這只石頭縫里蹦出來無父無母的孫猴子居然被任新正一本正經地改名“孫大愿”,成為傳承人。不知編導自己挖的坑是忘了填,還是懶得填?
劇中任新正開的常常并非正經藥方,更像心理療法或養生法。比如簡兮遭遇車禍站不起來了,他讓媽媽去找三百年的瓦,等找到了,還真讓孫頭頭拿童子尿熬了讓病人喝,其理由是得先給已萌自殺念頭的病人以希望。誠然,這很有道理,但老宅之瓦顯然無法與崔鶯鶯給張生開的那張簡帖兒相提并論,難辭離譜之咎。而診斷另一老婦為業障病,藥方是遍游三山五岳,拜佛燒香——她的病太重已藥石無效,讓她出門散心抒發情志,這本身沒毛病,但說她旅行歸來狀如病愈,則未免夸張。
毋庸諱言,如把非遺元素當做蔥花撒在電視劇這盤菜上,那著實不難,《夢華錄》等劇均為顯例。但如把非遺作為核心,既要把非遺文化的子丑寅卯介紹清楚,又要將之如鹽入水地結合進人物和故事里,誠非易事,竊以為《鬢邊不是海棠紅》基本算得上佳構,《正好遇見你》和《后浪》亦為此頗費心力。相信雖以非遺入劇頗為不易,但努力爬坡的藝術家們已達山腰登頂在望,何妨拭目以待。
來源:光明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