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戲曲界有兩件事刷屏了:一是有著“活紅娘”之稱的83歲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教育家孫毓敏在京逝世;二是蘋果CEO庫克到滬,專程做客京劇名角王珮瑜開設的瑜音社“京劇小科班”。相隔不到15小時發生的兩件事,一悲一喜,看似不太相關,卻激起行業人的討論和思索——得到流派大師親傳的老藝術家一位位遠去,高度依賴“口傳心授”的戲曲行業,如何借由科技賦能,既搶救老藝術家身上的“玩意兒”、挖掘瀕臨失傳的“老戲”;也引領戲曲在傳承與教學、呈現與弘揚上迎來前所未有的創新發展?
當前,從涵蓋各個劇種與名家代表作的“像音像”工程,到游戲虛擬人物演繹京劇經典唱段,再到晚會里真人表演搭載全息背景的視覺震撼;“戲曲+科技”已有各種有益嘗試。然而這還不夠,要想真正實現傳統藝術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不但要以科技為手段,也要以科技思維拓寬戲曲藝術的傳承發展可能性。中國戲劇家協會原分黨組成員、秘書長崔偉與王珮瑜就不約而同地提到——建立戲曲藝術的全方位數據庫,希望通過數字化、數據化的方式,全方位整合文字、曲譜、音視頻資源。這就意味著,數據庫不但留存藝術家最好的表演和劇目完整的舞臺呈現,同時也可以對流派唱腔、程式、音樂等一系列表演方式加以分類、整合與分析,成為后人在學術研究、傳承發展上的有效參考。
戲曲從不“滯后”,主動擁抱科技變革
回溯歷史,傳統戲曲面對科技發展帶來的社會變革,非但沒有排斥拒絕,反而主動擁抱、甚至引領潮流。崔偉說:“科技使得包括戲曲在內的任何藝術發展,都得以更有表現力和想象力。從舞臺到唱片、到電影、再到電視,戲曲藝術每一次借力科技發展,都擴大了觀眾群。”
確實,論緊跟時代程度,距離電影被發明不過17年,《定軍山》就作為中國第一部電影誕生。論應用普及范圍,因為有了電燈的普及應用,夜場戲在大眾場所越來越普及,戲迷干脆稱之為“燈晚戲”。在崔偉看來,科技既有可能豐富戲曲舞臺呈現——比如海派京劇對于機關布景的應用;也有利于傳承——正是因為唱片錄制,后輩可以利用唱盤的變速功能,放慢演唱來仔細捕捉大師名角兒演唱中的氣口、顫音、裝飾音等各種細節,從而不斷完善提升自己的表演。
一百多年過去,戲曲人繼續緊跟時代。比如戲曲影像記錄發展中,在“音配像”“像音像”工程基礎上,《霸王別姬》《曹操與楊修》《捉放曹》等一批搭載了3D、4K甚至8K等最新技術的戲曲電影問世。而在“云演出”已經成為演藝常態的當下,戲曲人甚至把《龍鳳呈祥》這樣的老戲進一步搬到了“元宇宙”中。教學方面,就拿庫克到訪瑜音社這一次來說,一群五歲的萌娃學員用平板電腦與觸控筆,描摹著京劇臉譜的絢麗色彩。
紙筆也能完成的內容,為什么要應用電子設備?作為課程設計的主導者,王珮瑜解釋,這不僅是為了趣味性——在手眼身法步的傳統教學之余給孩子們“換換腦子”,同時也是用他們更熟悉、更喜愛的形式,令傳統文化可以時尚、鮮活起來。而這一答案,也道出戲曲人對于技術應用的“不滿足”——比起通過技術應用來達到適應時代、親近新世代的目的,我們是否能夠看到更深層次的賦能,不僅為戲曲傳播“錦上添花”,更為其藝術生命的更好延續“雪中送炭”。
從大數據到人工智能,賦能的想象力可以更廣闊
因而,如何推動建立全面系統的數字戲曲資料庫,成為業界專家與從業者呼吁的一大方向。
王珮瑜感慨:“幾百年來,戲曲傳承高度依賴口傳心授,如果不及時搶救,老藝術家一走,身上的‘玩意兒’就都帶走了。”這背后是她的切膚之痛。她所宗“余派”,梨園有著“十八張半(唱片)”的說法。這是說,對比其他流派創始人所留下更為豐富的資料,后世要想深入研習余叔巖的表演唱腔藝術風格,能夠參考的僅有這僅存的三十余段音頻資料,從頭至尾聽完也不到兩小時??上攵?,要基于這些唱段進一步恢復整臺“骨子老戲”,難上加難!
因而,傳承成了一件“與時間賽跑的事”。這些年,忙碌的京劇推廣普及之余,王珮瑜也沒忘了輾轉各地求教。2021年去世的京劇表演藝術家朱秉謙,甚至曾被她請到上海常駐一個月,也只恢復一出《興漢圖》。由于年事已高,這批老藝術家縱有心傾囊相授,體力精力不允許,一年“捏”一兩出戲已是不易。像朱秉謙和孫毓敏這樣的京劇老人,是最后一批得馬連良、荀慧生等流派宗師親傳的弟子學生,他們的離世帶走了無數傳承上的遺憾。
與時間的賽跑,科技能否成為“加速器”?崔偉提出,不同于既有的文字影像音頻資料保存,真正的數據庫,應是整合以上所有內容并細化至氣息、音色、鑼鼓經等等。更進一步,戲曲人可以借助人工智能,將數據庫以多種方式分類、組合,甚至提供進一步分析、歸納,供以學術研究以及舞臺應用。他說:“中國戲曲一個最重要特點,就是多劇種化、多流派化,現在戲曲教學多從流派起步,哪怕老師留存于世的所有戲都看過,但演員的歸納總結能力有限。因而模仿傳承老戲尚能亦步亦趨,但在演出新戲時,運用調動手段的能力不足。面對于此,數據庫也可以成為藝術創作手段的資料庫,令傳承者充分參照,觸類旁通。這才真的是思維變革帶來的‘賦能’,而不是技術應用新場景層面的‘復能’。”
必須承認,一百多年前,傳統戲曲之所以能夠第一時間“嘗鮮”新技術,與當時傳統戲曲作為大眾藝術的絕對地位有著直接關系。當前,盡管傳統文化在新一代迎來了數十年來前所未有的熱潮,但要重現百年前的“風光無限”,仍是任重道遠。2010年,硅谷投資人收購NBA勇士隊,僅用五年時間就令這支“墊底球隊”一躍成為蟬聯多年的總冠軍。這背后,離不開科技人引入的“大數據思維”——通過球員追蹤設備獲取全方位數據,結合大數據處理和智能決策系統,從而獲得實戰“最優解”。
當然,科技不是用來迷信和依賴的。競技體育里,起到決定性因素的、具有無可取代魅力的,是一個個鮮活的人。對于文化藝術,亦復如是。對于從業者來說,與其坐等科技賦能的“垂青”,抑或是沉浸在被新技術取代的抱怨與焦慮中,不如主動出擊,或許就能找到和諧共處、彼此成就的答案。
來源:光明網